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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行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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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行淚

紙條卷成一團,孟知語看了眼阿幸,阿幸比她還震驚。

陳祝山還在裏間睡著,她們說話都很小聲。

阿幸道: “這糕點是禦膳房送來的,為何當中會有一個紙條需要找人查看一番嗎殿下”

孟知語放下半邊糕點,拿起那卷紙條,她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,心中便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想。能把手伸這麽長,將消息送到皇宮裏,且不被發現地送到她身邊,可能的人選也就那麽幾個。

阿幸似乎還沒反應過來,她甚至有些慌張。 “該不是哪位娘娘吧,這事兒得告訴皇上才行。”

自從上次弦飛那事之後,阿幸便覺得這宮裏,人人都容不下孟知語。這話誠然不錯,但膽子大的,也沒幾個。

孟知語叫住她: “算了,阿幸。”

她打開紙條,紙條上只有一句詩:假作真時真亦假。

阿幸瞥了眼,她不曾讀過許多書,不懂這意思,只知道從字面意思來理解。

“這是什麽意思”阿幸問。

她猜測: “莫不是諷刺殿下身份卑賤”她心裏只這樣以為。

孟知語未聽進去她的話,她垂眸,將那張紙條擡手燒掉,語氣忽然嚴肅起來: “今日之事,不可外傳。你可明白”

阿幸看她神色,連連點頭,心中卻驚駭,她雖然不懂,卻仍然覺得有什麽大事發生。

孟知語沒了吃糕點的興致,又叫人端了下去。她輕手輕腳地起身,轉向裏間床榻去。他心思深,睡眠淺,極少有睡得沈的時候。她回想起來,也就幾次。

近來事情煩擾,陳祝山想必累壞了。孟知語思及方才的紙條內容,輕嘆了口氣,擡手描摹他的輪廓。

他睡著的時候,眉心也微微皺著,的確有憂國憂民的樣子。

孟知語放下手,他還未醒。她又輕聲起身,往殿外去。

這幾日宮裏的丫鬟格外肆意,她平時不在意,也不如何管,隨她們去。今日陳祝山懲治了那一個,殺雞儆猴,倒是都恭敬了,低著頭不敢看她。

她也不理會她們,自己往庭院裏轉了一圈。阿幸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同,但是見她臉色嚴肅,也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

孟知語繞著庭院走了幾圈,才長吐了一口氣,走回殿裏去。陳祝山呼吸淺了,應當快醒了。

孟知語在榻上坐下,靠著軟枕,獨自擺了一盤棋局。

下到一半,陳祝山醒來。

他揉著眉心,在她對面坐下,聲音裏都帶了些疲憊。

“知語。”他喚她的名字。

孟知語沒擡頭,聲音再平靜不過: “皇上近來辛苦,其實不必勉強。有些事情,勉強也勉強不過。蒼生社稷,皇上心裏裝一件便足夠了。”

她在委婉地提醒,什麽蒼生社稷,那分明是權力。他想要權利,又想要一個和權利沖突的女人。

世上哪有這等好事,連孟夫子都說,魚與熊掌不可兼得。

陳祝山輕笑一聲,從棋盒裏拿出一顆黑子,落在棋盤之上,將她白子優勢盡數瓦解。

如這棋一般,天下是他的,他說了算數。

孟知語嘖了聲,把棋子丟進棋盒裏,拍了拍手。

知語道: “沒意思。”

她喚小丫頭進來,收拾了東西,而後同陳祝山面面相覷望著。

陳祝山又嘆氣,他只能得這片刻空閑,沒一會兒,又聽見李元來稟報。臨走的時候,他親吻了知語的額頭。

“不要多想,知語。”他說。

孟知語看著他的背影離開,多想無益,她明白這道理。不過恰到好處地通透,有時也並不好過。

·

京城各處有何處的日子,有人歡喜有人愁,江恒坐在那兒,仍舊悠閑自在。

若度回來。

“稟報侯爺,事情已經辦好了。”

江恒拉長聲音嗯了聲,很是讚嘆。

若度有些不解: “侯爺,倘若夫人看不明白……”

江恒擡手,示意他不必再說。 “倘若她看不明白,那是她的命數。”

這一年的冬天,格外地漫長。原以為天氣好轉,誰知不過幾日,寒冷又卷土重來。

南方冰災,北方也被寒潮包圍,人人都恐慌不已。

這時候,有人提議去天壇祈福。一呼百應。

天壇設在京郊天山之上,出行需要一些時間,也是勞心勞力的。不過這時候,這建議像是一顆定心丸,是必要的。

陳祝山沒理由拒絕。

他即位還未到半年,便有這種意外發生,倘若不能很好解決,那麽之後日子也不好過。

他沒得選擇。

臨行前,他同知語叮囑: “此行不遠,朕很快回來。回來時,想喝知語溫的雪茶。”

孟知語沒說好,或者不好,被他作死弄了一宿。

這一日清早,陳祝山便起床出發,隊伍浩浩蕩蕩的,從皇城往京郊去。孟知語醒來的時候,已經連隊伍揚起的塵都瞧不見了。

此行少則三五日,多則七八日。

不知為何,阿幸眼皮跳得很兇。這征兆使得她心神不寧,看宮裏誰都像一個壞人,對殿下虎視眈眈。她看著孟知語,十分擔憂。但是孟知語卻像個沒事人一樣。阿幸想不明白。

·

承華元年,這一年落在史官筆下,有諸多可寫之處。

其一樁,天子強占臣妻,引民怨眾怒。

其二樁,冰災致使百姓流離失所,國師指,乃與天子和臣妻一事有關。

其三樁,溫慈公主薨逝,年十八。

此三樁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難以獨自言說,故書史書者,常一並言之。

·

阿幸的擔憂很準確,那日難得是一個晴天,有人來通知,說是管事局有事找。阿幸便出了門去,她臨走之時,還特意叮囑孟知語莫要隨意出門走動。

不過她漏了一樁,這宮墻雖高,卻防不住什麽東西。人要進來也好,人要出去也罷,全都防不住。

阿幸到了管事局,便被二人揪著胳膊拿下。她心中一緊,忽然明白過來什麽。她口中被塞了布條,只能嗚咽。

在她的嗚咽聲裏,皇後的儀仗進了棲霞宮的門。

孟知語那時在門口修剪花枝,她看著盛裝而來的皇後娘娘,盈盈一笑。

“見過娘娘。”

沈氏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,也笑: “知語,我勸過你了。”

是你自己不知好歹,非要在這路上一路走到死。

她是沈國公嫡女,又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,今日所行之事,更是得太傅苦求。

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身後,跟著一個端著盤子的宮女。盤子裏放了一只小杯子,杯中裝著一杯不尋常的酒。

孟知語臉上沒什麽波瀾,她側身進門, “外頭天冷,娘娘進來說話吧。”

柳枝看了一眼沈氏,沈氏停了停腰背,跟著孟知語進門去。

丫頭跟著進門,將手中的東西放下,又被遣退出來。

殿中剩下她們二人對面坐著。

沈氏今日難得拋了些端莊,倒是帶了些淩厲的美感。她原也是一朵嬌花,落到了陳祝山手裏,活得人不人鬼不鬼。

她今日仿佛出了一口惡氣。

沈氏道: “杯中的酒,是牽機酒,走得很快,不會有太多的痛苦。”

孟知語聽她說完,擡眸看她,仍舊是沒什麽波瀾的樣子。

沈氏忽然感到一種不解,不過很快又被勝利取代。

孟知語垂眸看了眼那杯酒,語氣卻淡然: “皇後娘娘今日是為何而來”

沈氏抿唇笑: “是為了社稷而來,這是民心所向,知語,你不要怪我。”

孟知語忽然笑: “民心所向便是對的嗎難怪人人都道娘娘同三哥登對。”

沈氏感到一種侮辱,不過她不必要計較這片刻的不快,畢竟還有長久的生活的快樂。

她將杯子往前遞過去: “你都叫他一聲三哥,便不該引誘他違背道德。”

孟知語又笑: “為何是我引誘他為何不是他引誘我呢”

陳祝山分明最擅長引誘旁人,沈氏被他引誘,賢妃被他引誘,她們卻覺得,她引誘了陳祝山。

或許這才是最好層次的引誘,讓被誘者,無所覺察。

沈氏將杯子遞到她跟前,語氣帶了些不耐煩: “請吧。”

說時遲那時快,孟知語的手抓過她的手腕,繞到她身後,都是一瞬間的事。不過一瞬間,她便被人扼住了咽喉。

孟知語在她耳邊低語: “皇後娘娘似乎有些意外,今日我死,是民心所向,但是阿幸不是。你得保證,放阿幸出宮,保她性命。”

沈氏感受著喉嚨的壓力,只能點頭: “我……我答應你。”

孟知語笑道: “空口無憑的道理,娘娘應該明白。”

沈氏咽了口口水,目不轉睛盯著她的手,生怕她用力。她點頭: “我可以寫下來!發一道旨意!”

孟知語不置可否,只是將她的胳膊肘擰到背後,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制服住她。她感到一種痛,卻只能被她推著往前走。

孟知語單手寫了一張旨意,而後從頭上拆下一只簪子,從她指尖劃過,留下一條血痕。

血流出來,留了她滿手。而後她的手被孟知語按在那紙張上。

一氣呵成之後,孟知語松開了手,快步走到桌邊,將那杯牽機酒一飲而盡。

杯子底座磕在桌子上,沈悶一聲響。沈氏胳膊還痛得她面目猙獰,轉過頭來,看著飲了牽機酒的孟知語。她感到一種猙獰的滿足感。

孟知語並不看她,而是安靜地坐下來。

牽機酒的毒性很強,毒發很快,人的五臟六腑都會感到痛楚。

與這等痛楚比起來,沈氏覺得自己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麽。她揉著胳膊,忽然笑出聲來。

一群宮人在外頭候著,只聽見皇後娘娘意外的笑聲。

有血從她嘴角滲出來,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,她感到痛苦。從五臟六腑,到血液,都延續著痛苦。有許多事情從眼前一閃而過,她看見了十四歲跳舞的孟知語,孟知語在陳祝山面前跳舞。

那舞姬說,跳舞要跳給最愛的人看,才有意思。

她想起她這一輩子,如同一朵枯萎的花,對一切都沒什麽興趣。唯有兩樁事,得以生機。

其一樁,恨。

其二樁,愛。

她只好恨著陳淵,這其實是不必要的。她唯愛著陳祝山,憑著這一點愛意,給孟知語一點養分,讓她活得不像一朵死去的花。

·

皇後儀仗浩浩蕩蕩來的時候,經過王芙的宮殿,她看見她們朝著棲霞宮去。王芙掙紮片刻,還是差人趕緊去通知皇上。她直覺事情不簡單。

但是從皇城,到天壇,快馬也得半日。

陳祝山那時祈福結束,一切都很順利,他下了祭壇,卻忽然覺得心慌。

這心慌無從而起,他卻沒來由地想起知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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鞠躬

我今天長長。

沒有帶球跑這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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